萬事萬能之主的真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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萬事萬能之主的真實
在看到梅森的剎那, 怪物之主微微瞇起了眼睛。
沈沈氣息壓下，針尖對麥芒般銳利。世界樹的力量流入迦南身上，促使儀式進度以遠超正常的速度進行著。倘若原先是一, 那麽現在的速度就是十乃至於更多。
儀式進度仍在不斷攀升，怪物之主不再猶豫，向前邁出一步。
空間響起不堪重負的撕裂聲, 硬生生被扯開一條通道。祂的身影在虛空中若隱若現，竟是剎那穿透空間的阻礙, 徑自出現在了對方身旁！
關鍵時刻，傳送門頂住壓力, 將梅森一口吞下, 黑色大門閃現，傳送到了另外一處。
強硬的入侵無疑激怒了正在舉行儀式的神祇，金色絲線自發纏繞在怪物之主身上, 往血肉中紮去。
有萬事萬能之主的控制，怪物之主一時有些束手束腳。
“垂死掙紮的蠢貨也敢阻攔我。”
整個黑霧領域中的怪物徹底發瘋, 爭先恐後地沖擊著人類疆域。即便早有準備, 人類仍第一時間陷入了苦戰。
怪物的血和人類的血染紅了大地, 蒼白蛇尾卷上怪物的脖頸，無情地將其勒死。白抹了一把臉上的血, 表情沈下來。
無窮無盡的怪物沖擊著歸鄉城, 在機械大軍的炮火壓榨下盡數化為灰燼。即便如此，更多的怪物仍不顧生死地沖了過來。
這樣的場景出現在了黑霧邊境的每一處，邊境徹底變成了吞噬血肉的絞肉機。
追上對方。雙方一前一後, 開始激烈的追逐。身影在聖城的各處不斷閃現, 若不是有奧雷烏斯的強化，恐怕傳送門早就臣服於對方的威勢下。即便如此, 它的動作還是越來越慢。
梅森毫無猶豫地改變方向，朝聖城外逃去。怪物之主立刻猜到了他的目的，這裏是萬事萬能之主的領域，作為同位格的存在，即便是祂也會受到一定的限制。而迦南的成神進度遠比想象的快，祂必須在兩者之間做出選擇。
是抓住世界樹的宿主，還是破壞新神的晉升？
沒有任何猶豫，怪物之主選擇了前者。
離開了聖城，萬事萬能之主的領域便削弱了不少，這讓怪物之主的速度更快了一些。兩者之間的距離極速縮小，鬼魅似的影子出現在視野盡頭，昭示著恐怖與死亡。
傳送門徹底慌了：“不行，我沒辦法擺脫祂，我們要被抓住了！”
“按照計劃繼續走，別停下。”
少年冷靜的神情為傳送門增添了一絲信心。
梅森將世界樹的力量驅動到最大，空中浮現出翠綠樹影。黑霧化為扭曲蛇群狠狠咬去，迫使怪物之主的速度再次減緩。
在你來我往的消耗和追逐中，梅森終於看到了自己的目的地。大理石門充滿歲月打磨的痕跡，外表莊重肅穆。梅森停下腳步。這是一處占地寬廣的墓園，整潔而幹凈，看起來常有人打掃。
籠罩在墓園上的金色絲線尤為濃郁，怪物之主同樣停下腳步，眼中閃過一絲嘲諷。
“不打算繼續逃了嗎？”
雙方面對面站著，就像是一對朋友。少年平靜地搖了搖頭：“沒想到你這麽在意我，真是我的榮幸。”
“與你相比，新生的神明只是麻煩一點而已。想要依靠萬事萬能之主阻止我，你恐怕有點小看人。”
如今的世界樹已經進入了第二階段，不過沒關系，只要再花上幾百年，世界樹的所有權終究是祂的。
今天無論發生什麽事，祂都會取走世界樹！
怪物之主上前一步，金色絲線受到刺激瘋狂反擊。盡管表面看似堅不可摧，實則已經瀕臨崩潰。隨著越來越多的黑霧從外界滲入，覆蓋整座人類領域的金色絲線逐漸崩裂，表面出現了一條條裂紋。
亞麻發色的少年卻並不擔憂，甚至噙著一抹微笑。他不緊不慢地開口。
“你知道嗎？聖城附近有一處墳墓。只有最虔誠的狂信徒才有資格在死後埋葬在這裏，他們的靈魂守護著聖城的安寧。”
這樣說著，梅森擡手，向空中虛虛伸出，像是迎接著什麽。與此同時，一只細白幼嫩的虛幻小手搭在了他的掌心上。
湖藍色裙擺層層疊疊，像是貝殼重疊的紋路。其上點綴著水晶與珊瑚，脖頸間懸掛著一條用白銀和寶石打造的項鏈。光芒比繁星更閃耀。
柔軟如鴿羽的睫毛顫了顫，緩緩露出一雙紅寶石似的眼瞳，她有鴉羽色的卷發，年齡大概十歲出頭，正是最天真爛漫的年齡。半透明的身形嬌小可愛，一看便是被捧在掌心上的孩子。
在很久很久以前，有一位富可敵國的商人。他的妻子因為難產死去，因此十分疼愛自己唯一的女兒。
但好景不長，他的女兒最終因為疾病而去世了，讓人悲痛欲絕，因此與魔鬼定下契約。只要上交足夠的靈魂，魔鬼就會為他覆活女兒。
於是，商人拋棄了底線，拋棄了自我，開始販賣各種各樣的靈魂。他的確是一個出色的商人，因此很快就湊夠了祭品。魔鬼只讓他的女兒覆活了一剎那，她在睜開雙眼的時候便又死去了。
商人無比憤怒，魔鬼大笑道；“既然你想看到你的女兒，那就交出更多的靈魂吧！”
他無可奈何，只好繼續這場不公的交易，漸漸的，商人失去了外貌，失去了名字，失去了底線，失去了作為人甚至作為生命的一切，只留下了最後一樣東西。那便是他的良心。
他用這些作為交換獲得了足以擊敗魔鬼的力量，並最終用自己的靈魂作為籌碼，奪取了魔鬼的一切。
於是魔鬼和他打了一個賭。如果在之後的漫長時間中，他能夠始終履行身為魔鬼的義務，絕不因為良知而違背等價原則，那麽他就會獲得魔鬼的一切，反之，商人就會立刻死亡。
…故事本該如此。
倘若貪婪奸詐的商人沒有伸出援手，坐看百萬人就此死亡的話，後續的故事便不會發生。
例如說，在父親死後，成為幽靈的女孩才姍姍來遲地睜開了眼。
或許是因為父親的願望，或許是因為魔鬼的怨恨，又或許是因為其他什麽玩意兒。總之——
女孩茫然四顧，輕聲呼喚。
“爸爸……？”
從她念出這個稱呼起，世界樹中的兩條命運悄然融合在一起。與奸商命運勾纏在一起的人們紛紛有所實感。像是有一個聲音在他們心裏輕聲呢喃：有什麽事情發生了。
無聲的波動蔓延。擴散到了所有墳墓中，墓園中突然亮起了一點白光。
點點白光越來越多，形成一條散發出璀璨光輝的星河。它們環繞在女孩身邊，宛如黑夜中升起的螢火。
怪物之主皺起眉頭，不是因為難纏，反而是因為脆弱。
這些東西完全不是祂的敵手，但人類為何在這時候這麽做？
祂不覺得對方是蠢貨，唯一的答案便是有不得不選擇的理由！
濃郁黑霧直接撕碎金絲阻礙，怪物之主眼底亮起深邃黑芒。祂的速度很快，但女孩的速度更快！
星河從天上落在了人間，柔軟地阻擋在黑霧身前。怪物之主驚駭地發現黑霧居然開始消融。
不，更準確的說，是黑霧中的什麽東西被奪走了。
——那是光。
無窮無盡的光從黑霧中升起，最終匯聚在女孩手中，形成了一盞提燈。
她輕輕搖晃提燈，便有笑聲從中傳出。清脆的笑聲如鳥兒般傳遍四野。
在選擇祝福的時候，梅森思考了很久。
究竟什麽樣的祝福才能阻止怪物之主？
強大的攻擊、無敵的防禦，亦或者像迦南那樣建立一個以汙染為食的循環。
最終，梅森選擇了一個完全輔助性的祝福，在面對黑霧時卻有奇效。
“從一開始，我就不指望她能打倒你。你的確很強大，怪物之主。但你的缺陷也很明顯——”
“除了動用黑霧和怪物，你從沒親自出手過。”
怪物之主的表情徹底陰冷下來，被抓住了死穴。
是的，這就是祂最大的缺陷。
祂是來源於黑霧的主宰，因此只能動用黑霧的力量。人類疆域腹地沒有怪物，黑霧就是最大的危險，可黑霧來源於人之惡，恰好被對方的能力克制。
在這個世界上，萬物終歸於黑霧。靈魂最終長眠於黑霧中，飽經痛苦折磨而不得安息。
那盞提燈搖曳著，從黑霧中提純出屬於善的部分，與惡的部分相互抵消。
少年露出勝券在握的微笑：“時間到了。”
與此同時，聖殿中爆發出強烈的光輝。耀眼光柱直通雲霄，日月同時出現在了天穹上。
覆滿鱗甲的冰冷日瞳與詭秘深邃的畸形月眸同時望來，金色徽章徹底融入了青年的身體中，銀發的聖子不言不語，向著無面神像踏出了最後一步。
——俗世的時間就此凝固，成神之路借此而生。
時間在這一刻近乎凝滯，金色絲線匯聚成臺階，指引著通往神國的道路。
迦南拾階而上。面前的景色越來越模糊，最終化為一片氤氳的霧氣。這片霧氣仿佛無窮無盡。無論走了多久，都仍在原地踏步。
銀發青年沒有焦慮。直到一陣翅膀拍打聲逐漸靠近。
那是一只黑灰色的重瞳大鳥，不知道從哪裏鉆了出來，直奔銀發青年而來態度囂張至極。
雙方一眨不眨地對視片刻，變異森德難聽地“嘎嘎”兩聲，翅翼一振在前方帶路。
在它的帶領下，霧氣逐漸消散，腳下的道路長出了累累繁花，茂盛的樹林長在道路兩旁。微風吹過，傳來碩果的馨香。
大鳥停在路盡頭的樹梢，銀發青年擡頭默默註視它：“我們是不是見過。”
他們曾在皮卡的故事裏相遇過。皮卡後來以人類的身份度過了餘生，他一直沒聽說過這只鳥的結局。想不到在這裏還能再見。
黑灰色大鳥“嘎”了一聲，像是回應他的疑問。身上晦暗盡褪，重新長出了翠綠的羽毛。它向天空發出一聲欣喜的啼鳴，聲音婉轉動聽，而後身形化為一道流光，融入了銀發聖子的身軀。他的小腿一疼，纏繞上藤蔓狀的翠綠聖痕。
傳說中，森德是一種負罪之鳥。
它們偷吃了神明的貢品，因此羽毛變成了灰黑色，從此流亡於世界各處。也有說這種鳥始終在向神明贖罪，偶爾出現的重瞳森德即為證明。
而在此之前，它們羽如滴翠，瞳若流金，歌聲動聽，負責將森林中死去的生靈引領到自然女神面前，是其最忠誠的眷屬。
過去的命運終在此匯聚，催促著青年繼續前行。他邁過道路盡頭，眼前景象被白光覆蓋。與此同時，迦南嗅到了濃郁至極的腥臭。
倘若說剛剛走過的是神國之路，那麽眼下出現的便是夢魘。
天空與大地的輪廓被模糊，呈現出胎膜般的顫動質感。居於正前方的是一座難以形容的巨大肉山，祂的形態扭曲而令人作嘔，表面沒有固定的形態。身體仿佛是由無數雜亂無章的肢體拼湊而成，表面長有十二個頭顱，二十四只眼睛同時望向年輕的聖子。
最頂端的頭顱帶著一絲微笑，烈日之神望向青年，溫聲道：“你終於來了。”
十二個頭顱同時發聲，嘈雜混亂。
來自戰神的狂笑：“殺殺殺殺殺！”
月神的嘆息：“沒想到我們會以這樣的方式再見。”
魔法女神的尖叫：“好痛啊！好痛啊！我的身體被撕開了！”
幾個比較清醒的頭顱將其他人壓下，烈日之神歉意道：“抱歉，祂們如今不太清醒。”
銀發青年看起來並不慌亂。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。他向諸神行了一禮，神情帶著敬意。即便眼前的身軀臃腫難看、諸神瘋狂異變，而這又如何？
這裏是諸神的墳場，是祂們的血肉磨坊。
數百上千年來，人類就是這樣汲取著殘軀而茍延殘喘。海神暗示的真相正是如此——
【萬事萬能之主】根本不是什麽十二正神的力量結合，而是如【深海之主】一樣，由不同神祇雜糅在一起的怪物！
烈日之神受了這一禮，態度一如既往溫和。
“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疑問，我們清醒的時間不多了，就從戰神的瘋狂開始解釋吧。一切是從機械在人類中流傳的那一刻開始的。”
“戰神被人類的信仰汙染，隨著人類掌握了機械的力量，人心之惡便顯露出來，首當其沖影響的便是戰爭。祂發瘋後開始攻擊其他神祇，因此掀起了神戰。”
“在這個過程中，惡之毒不斷蔓延，越來越多的人類扭曲了最初的想法。他們最開始或許是為了守護信仰，後來卻更多的是為了享受力量和好處...總之，當這樣的風氣蔓延開來後，諸神接連開始發瘋。當時最為強大的我和月神聯手鎮壓了那些發瘋的神明，企圖尋找解決的辦法。”
“而在尋找的過程中，我們發現這並不是結束，而是開始。由於世界反面的劇烈活動，世界樹受到影響，開始異化。”
“...隨後，世界反面打開了。”
對於生活在世界正面的人來說，這無疑是一場滅頂之災。所有黑霧湧入世界，帶來的結果是毀滅性的。
世界樹成了滋生汙染的源頭，因此，烈日之神和月神不得不主動選擇隕落。祂們設計了名為【萬事萬能之主】的神明儀式，隨後，又用最後的理智操控十二位正神的聯合體，親手砍倒了世界樹。
在世界樹倒下的瞬間，祂的葉片化為灰燼，所有命運在此宣告終結。
於是，所有命運匯聚於此，這是上個世紀的終點，是舊世界的死期。
世界本該就此毀滅，陷入無序與死亡，直至徹底湮沒。
而這，便是命運女神預言的災難。
“...但是，從命運女神做出那個預言開始，無論是人還是神，都從未放棄過掙紮。一直以來，我們以【萬事萬能之主】的身份擴散信仰，借助信仰之線凈化汙染，維持人類的生存。另一方面，汙染不斷破壞著我們的身軀，因此我們不得不在上次戰鬥後自我封印，防止汙染洩露出去。即便這麽做，我們也只能維持到現在。魔法女神剛開始還能維持清醒，現在只剩下我和月神勉力支撐。再這樣下去，我們十二位神明將會異化成比怪物之主更可怕的怪物。”
烈日之神輕輕嘆息。祂很喜歡那個孩子，但這一切都是為了延續。祂凝視著面前的青年，聲音回蕩在空氣中。
“你的使命便是殺死我們，繼承【萬事萬能之主】的神位，繼續清理汙染。拜托了，這對人類來說至關重要。為了人類的延續，為了人類能夠繼續活下去，請你殺死我們，成為下一個【萬事萬能之主】。”
一切的付出，一切的努力。
人造神明的真相即為如此。
諸神即將徹底瘋狂，祂們需要一位繼承者——從千年前起，就已走在路上的銀發繼承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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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沈氣息壓下，針尖對麥芒般銳利。世界樹的力量流入迦南身上，促使儀式進度以遠超正常的速度進行著。倘若原先是一, 那麽現在的速度就是十乃至於更多。
儀式進度仍在不斷攀升，怪物之主不再猶豫，向前邁出一步。
空間響起不堪重負的撕裂聲, 硬生生被扯開一條通道。祂的身影在虛空中若隱若現，竟是剎那穿透空間的阻礙, 徑自出現在了對方身旁！
關鍵時刻，傳送門頂住壓力, 將梅森一口吞下, 黑色大門閃現，傳送到了另外一處。
強硬的入侵無疑激怒了正在舉行儀式的神祇，金色絲線自發纏繞在怪物之主身上, 往血肉中紮去。
有萬事萬能之主的控制，怪物之主一時有些束手束腳。
“垂死掙紮的蠢貨也敢阻攔我。”
整個黑霧領域中的怪物徹底發瘋, 爭先恐後地沖擊著人類疆域。即便早有準備, 人類仍第一時間陷入了苦戰。
怪物的血和人類的血染紅了大地, 蒼白蛇尾卷上怪物的脖頸，無情地將其勒死。白抹了一把臉上的血, 表情沈下來。
無窮無盡的怪物沖擊著歸鄉城, 在機械大軍的炮火壓榨下盡數化為灰燼。即便如此，更多的怪物仍不顧生死地沖了過來。
這樣的場景出現在了黑霧邊境的每一處，邊境徹底變成了吞噬血肉的絞肉機。
追上對方。雙方一前一後, 開始激烈的追逐。身影在聖城的各處不斷閃現, 若不是有奧雷烏斯的強化，恐怕傳送門早就臣服於對方的威勢下。即便如此, 它的動作還是越來越慢。
梅森毫無猶豫地改變方向，朝聖城外逃去。怪物之主立刻猜到了他的目的，這裏是萬事萬能之主的領域，作為同位格的存在，即便是祂也會受到一定的限制。而迦南的成神進度遠比想象的快，祂必須在兩者之間做出選擇。
是抓住世界樹的宿主，還是破壞新神的晉升？
沒有任何猶豫，怪物之主選擇了前者。
離開了聖城，萬事萬能之主的領域便削弱了不少，這讓怪物之主的速度更快了一些。兩者之間的距離極速縮小，鬼魅似的影子出現在視野盡頭，昭示著恐怖與死亡。
傳送門徹底慌了：“不行，我沒辦法擺脫祂，我們要被抓住了！”
“按照計劃繼續走，別停下。”
少年冷靜的神情為傳送門增添了一絲信心。
梅森將世界樹的力量驅動到最大，空中浮現出翠綠樹影。黑霧化為扭曲蛇群狠狠咬去，迫使怪物之主的速度再次減緩。
在你來我往的消耗和追逐中，梅森終於看到了自己的目的地。大理石門充滿歲月打磨的痕跡，外表莊重肅穆。梅森停下腳步。這是一處占地寬廣的墓園，整潔而幹凈，看起來常有人打掃。
籠罩在墓園上的金色絲線尤為濃郁，怪物之主同樣停下腳步，眼中閃過一絲嘲諷。
“不打算繼續逃了嗎？”
雙方面對面站著，就像是一對朋友。少年平靜地搖了搖頭：“沒想到你這麽在意我，真是我的榮幸。”
“與你相比，新生的神明只是麻煩一點而已。想要依靠萬事萬能之主阻止我，你恐怕有點小看人。”
如今的世界樹已經進入了第二階段，不過沒關系，只要再花上幾百年，世界樹的所有權終究是祂的。
今天無論發生什麽事，祂都會取走世界樹！
怪物之主上前一步，金色絲線受到刺激瘋狂反擊。盡管表面看似堅不可摧，實則已經瀕臨崩潰。隨著越來越多的黑霧從外界滲入，覆蓋整座人類領域的金色絲線逐漸崩裂，表面出現了一條條裂紋。
亞麻發色的少年卻並不擔憂，甚至噙著一抹微笑。他不緊不慢地開口。
“你知道嗎？聖城附近有一處墳墓。只有最虔誠的狂信徒才有資格在死後埋葬在這裏，他們的靈魂守護著聖城的安寧。”
這樣說著，梅森擡手，向空中虛虛伸出，像是迎接著什麽。與此同時，一只細白幼嫩的虛幻小手搭在了他的掌心上。
湖藍色裙擺層層疊疊，像是貝殼重疊的紋路。其上點綴著水晶與珊瑚，脖頸間懸掛著一條用白銀和寶石打造的項鏈。光芒比繁星更閃耀。
柔軟如鴿羽的睫毛顫了顫，緩緩露出一雙紅寶石似的眼瞳，她有鴉羽色的卷發，年齡大概十歲出頭，正是最天真爛漫的年齡。半透明的身形嬌小可愛，一看便是被捧在掌心上的孩子。
在很久很久以前，有一位富可敵國的商人。他的妻子因為難產死去，因此十分疼愛自己唯一的女兒。
但好景不長，他的女兒最終因為疾病而去世了，讓人悲痛欲絕，因此與魔鬼定下契約。只要上交足夠的靈魂，魔鬼就會為他覆活女兒。
於是，商人拋棄了底線，拋棄了自我，開始販賣各種各樣的靈魂。他的確是一個出色的商人，因此很快就湊夠了祭品。魔鬼只讓他的女兒覆活了一剎那，她在睜開雙眼的時候便又死去了。
商人無比憤怒，魔鬼大笑道；“既然你想看到你的女兒，那就交出更多的靈魂吧！”
他無可奈何，只好繼續這場不公的交易，漸漸的，商人失去了外貌，失去了名字，失去了底線，失去了作為人甚至作為生命的一切，只留下了最後一樣東西。那便是他的良心。
他用這些作為交換獲得了足以擊敗魔鬼的力量，並最終用自己的靈魂作為籌碼，奪取了魔鬼的一切。
於是魔鬼和他打了一個賭。如果在之後的漫長時間中，他能夠始終履行身為魔鬼的義務，絕不因為良知而違背等價原則，那麽他就會獲得魔鬼的一切，反之，商人就會立刻死亡。
…故事本該如此。
倘若貪婪奸詐的商人沒有伸出援手，坐看百萬人就此死亡的話，後續的故事便不會發生。
例如說，在父親死後，成為幽靈的女孩才姍姍來遲地睜開了眼。
或許是因為父親的願望，或許是因為魔鬼的怨恨，又或許是因為其他什麽玩意兒。總之——
女孩茫然四顧，輕聲呼喚。
“爸爸……？”
從她念出這個稱呼起，世界樹中的兩條命運悄然融合在一起。與奸商命運勾纏在一起的人們紛紛有所實感。像是有一個聲音在他們心裏輕聲呢喃：有什麽事情發生了。
無聲的波動蔓延。擴散到了所有墳墓中，墓園中突然亮起了一點白光。
點點白光越來越多，形成一條散發出璀璨光輝的星河。它們環繞在女孩身邊，宛如黑夜中升起的螢火。
怪物之主皺起眉頭，不是因為難纏，反而是因為脆弱。
這些東西完全不是祂的敵手，但人類為何在這時候這麽做？
祂不覺得對方是蠢貨，唯一的答案便是有不得不選擇的理由！
濃郁黑霧直接撕碎金絲阻礙，怪物之主眼底亮起深邃黑芒。祂的速度很快，但女孩的速度更快！
星河從天上落在了人間，柔軟地阻擋在黑霧身前。怪物之主驚駭地發現黑霧居然開始消融。
不，更準確的說，是黑霧中的什麽東西被奪走了。
——那是光。
無窮無盡的光從黑霧中升起，最終匯聚在女孩手中，形成了一盞提燈。
她輕輕搖晃提燈，便有笑聲從中傳出。清脆的笑聲如鳥兒般傳遍四野。
在選擇祝福的時候，梅森思考了很久。
究竟什麽樣的祝福才能阻止怪物之主？
強大的攻擊、無敵的防禦，亦或者像迦南那樣建立一個以汙染為食的循環。
最終，梅森選擇了一個完全輔助性的祝福，在面對黑霧時卻有奇效。
“從一開始，我就不指望她能打倒你。你的確很強大，怪物之主。但你的缺陷也很明顯——”
“除了動用黑霧和怪物，你從沒親自出手過。”
怪物之主的表情徹底陰冷下來，被抓住了死穴。
是的，這就是祂最大的缺陷。
祂是來源於黑霧的主宰，因此只能動用黑霧的力量。人類疆域腹地沒有怪物，黑霧就是最大的危險，可黑霧來源於人之惡，恰好被對方的能力克制。
在這個世界上，萬物終歸於黑霧。靈魂最終長眠於黑霧中，飽經痛苦折磨而不得安息。
那盞提燈搖曳著，從黑霧中提純出屬於善的部分，與惡的部分相互抵消。
少年露出勝券在握的微笑：“時間到了。”
與此同時，聖殿中爆發出強烈的光輝。耀眼光柱直通雲霄，日月同時出現在了天穹上。
覆滿鱗甲的冰冷日瞳與詭秘深邃的畸形月眸同時望來，金色徽章徹底融入了青年的身體中，銀發的聖子不言不語，向著無面神像踏出了最後一步。
——俗世的時間就此凝固，成神之路借此而生。
時間在這一刻近乎凝滯，金色絲線匯聚成臺階，指引著通往神國的道路。
迦南拾階而上。面前的景色越來越模糊，最終化為一片氤氳的霧氣。這片霧氣仿佛無窮無盡。無論走了多久，都仍在原地踏步。
銀發青年沒有焦慮。直到一陣翅膀拍打聲逐漸靠近。
那是一只黑灰色的重瞳大鳥，不知道從哪裏鉆了出來，直奔銀發青年而來態度囂張至極。
雙方一眨不眨地對視片刻，變異森德難聽地“嘎嘎”兩聲，翅翼一振在前方帶路。
在它的帶領下，霧氣逐漸消散，腳下的道路長出了累累繁花，茂盛的樹林長在道路兩旁。微風吹過，傳來碩果的馨香。
大鳥停在路盡頭的樹梢，銀發青年擡頭默默註視它：“我們是不是見過。”
他們曾在皮卡的故事裏相遇過。皮卡後來以人類的身份度過了餘生，他一直沒聽說過這只鳥的結局。想不到在這裏還能再見。
黑灰色大鳥“嘎”了一聲，像是回應他的疑問。身上晦暗盡褪，重新長出了翠綠的羽毛。它向天空發出一聲欣喜的啼鳴，聲音婉轉動聽，而後身形化為一道流光，融入了銀發聖子的身軀。他的小腿一疼，纏繞上藤蔓狀的翠綠聖痕。
傳說中，森德是一種負罪之鳥。
它們偷吃了神明的貢品，因此羽毛變成了灰黑色，從此流亡於世界各處。也有說這種鳥始終在向神明贖罪，偶爾出現的重瞳森德即為證明。
而在此之前，它們羽如滴翠，瞳若流金，歌聲動聽，負責將森林中死去的生靈引領到自然女神面前，是其最忠誠的眷屬。
過去的命運終在此匯聚，催促著青年繼續前行。他邁過道路盡頭，眼前景象被白光覆蓋。與此同時，迦南嗅到了濃郁至極的腥臭。
倘若說剛剛走過的是神國之路，那麽眼下出現的便是夢魘。
天空與大地的輪廓被模糊，呈現出胎膜般的顫動質感。居於正前方的是一座難以形容的巨大肉山，祂的形態扭曲而令人作嘔，表面沒有固定的形態。身體仿佛是由無數雜亂無章的肢體拼湊而成，表面長有十二個頭顱，二十四只眼睛同時望向年輕的聖子。
最頂端的頭顱帶著一絲微笑，烈日之神望向青年，溫聲道：“你終於來了。”
十二個頭顱同時發聲，嘈雜混亂。
來自戰神的狂笑：“殺殺殺殺殺！”
月神的嘆息：“沒想到我們會以這樣的方式再見。”
魔法女神的尖叫：“好痛啊！好痛啊！我的身體被撕開了！”
幾個比較清醒的頭顱將其他人壓下，烈日之神歉意道：“抱歉，祂們如今不太清醒。”
銀發青年看起來並不慌亂。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。他向諸神行了一禮，神情帶著敬意。即便眼前的身軀臃腫難看、諸神瘋狂異變，而這又如何？
這裏是諸神的墳場，是祂們的血肉磨坊。
數百上千年來，人類就是這樣汲取著殘軀而茍延殘喘。海神暗示的真相正是如此——
【萬事萬能之主】根本不是什麽十二正神的力量結合，而是如【深海之主】一樣，由不同神祇雜糅在一起的怪物！
烈日之神受了這一禮，態度一如既往溫和。
“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疑問，我們清醒的時間不多了，就從戰神的瘋狂開始解釋吧。一切是從機械在人類中流傳的那一刻開始的。”
“戰神被人類的信仰汙染，隨著人類掌握了機械的力量，人心之惡便顯露出來，首當其沖影響的便是戰爭。祂發瘋後開始攻擊其他神祇，因此掀起了神戰。”
“在這個過程中，惡之毒不斷蔓延，越來越多的人類扭曲了最初的想法。他們最開始或許是為了守護信仰，後來卻更多的是為了享受力量和好處...總之，當這樣的風氣蔓延開來後，諸神接連開始發瘋。當時最為強大的我和月神聯手鎮壓了那些發瘋的神明，企圖尋找解決的辦法。”
“而在尋找的過程中，我們發現這並不是結束，而是開始。由於世界反面的劇烈活動，世界樹受到影響，開始異化。”
“...隨後，世界反面打開了。”
對於生活在世界正面的人來說，這無疑是一場滅頂之災。所有黑霧湧入世界，帶來的結果是毀滅性的。
世界樹成了滋生汙染的源頭，因此，烈日之神和月神不得不主動選擇隕落。祂們設計了名為【萬事萬能之主】的神明儀式，隨後，又用最後的理智操控十二位正神的聯合體，親手砍倒了世界樹。
在世界樹倒下的瞬間，祂的葉片化為灰燼，所有命運在此宣告終結。
於是，所有命運匯聚於此，這是上個世紀的終點，是舊世界的死期。
世界本該就此毀滅，陷入無序與死亡，直至徹底湮沒。
而這，便是命運女神預言的災難。
“...但是，從命運女神做出那個預言開始，無論是人還是神，都從未放棄過掙紮。一直以來，我們以【萬事萬能之主】的身份擴散信仰，借助信仰之線凈化汙染，維持人類的生存。另一方面，汙染不斷破壞著我們的身軀，因此我們不得不在上次戰鬥後自我封印，防止汙染洩露出去。即便這麽做，我們也只能維持到現在。魔法女神剛開始還能維持清醒，現在只剩下我和月神勉力支撐。再這樣下去，我們十二位神明將會異化成比怪物之主更可怕的怪物。”
烈日之神輕輕嘆息。祂很喜歡那個孩子，但這一切都是為了延續。祂凝視著面前的青年，聲音回蕩在空氣中。
“你的使命便是殺死我們，繼承【萬事萬能之主】的神位，繼續清理汙染。拜托了，這對人類來說至關重要。為了人類的延續，為了人類能夠繼續活下去，請你殺死我們，成為下一個【萬事萬能之主】。”
一切的付出，一切的努力。
人造神明的真相即為如此。
諸神即將徹底瘋狂，祂們需要一位繼承者——從千年前起，就已走在路上的銀發繼承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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